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含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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含冰

塗蘿被餵得有些撐。

祁渡在的時候,總是要盯著她。

一些燉物補品是家常便飯,奇珍異草更是不在話下。

她飽食終日,就團在玉榻上消食。

從前她還喜歡下山溜達,瞅一瞅飛流信宗的生意。

或是與水玉、信謙,找個小山洞修煉,菜雞互啄。

只是後來信謙對她越來越疏遠,最後竟到刀劍相見;

水玉也害怕雲鼎山的修士,更害怕劍尊祁渡,只有在他南游時才敢過來陪她……

如今,他們全都被收進了那個大葫蘆裏。

塗蘿翻了個身,肚子裏撐得難受。

她聽到外面的響動,勉強撐起身子,“祁渡?”

白影綽約,她看到他走了進來,目視著他在自己眼前坐下,“我今日吃得很飽……你能把水玉他們放出來嗎?”

她原想著再寒暄幾句,但心裏著實記掛著水玉。

白菜精本就修煉不易,要是在葫蘆裏待得太久,說不定會耗損元氣。

男人眉眼微掀,眉目間是淡淡的清冷霜雪,“不止今日,日後也要吃得飽些,你如今的體質,怎麽也要多長幾斤肉,才能固本培元。”

他的話,不是她想聽的。

塗蘿又糊弄了兩句,兔子一樣的圓眼睛直直看著他,“我知道了……那水玉你什麽時候放出來?”

見他不說話,她又扯了一下他的衣角,“……祁渡?”

“我聽說,凡人之軀,若是心中積郁成疾,也會消耗元氣的,我想啊,我若是太擔心水玉,肯定會茶不思飯不想,即便勉強自己進食,肯定也是每日郁郁寡歡,食不知味……”

她知道,祁渡最在意她的墮妖體。

他總是情緒內斂,不輕易表達,但對她身子的關心顯而易見,不會讓她有任何損耗元氣的機會。

塗蘿便覺得,這就是喜歡了。

像她心慕祁渡,就會擔心他南游時是否會受傷、會擔心他練功時是否會疲倦、擔心他用劍是是否會割傷……

一如他擔心自己那般。

果不其然,祁渡漆黑的眼眸看了過來。

一截清致的長指搭在塗蘿的腕部,他緩緩道:“洗罪巹是鎖妖之地,每一只妖要待多久,都由其犯下的罪孽而定,不能隨意放出。”

塗蘿的視線落在了他腰間那個葫蘆上,“哦”了一聲。

她道:“……那水玉他們也沒犯事,應該馬上就能放出來吧?”

祁渡掃了她一眼,知曉她的心思。

他站起身,替她蓋好那床花色的神錦衾,“洗罪巹一旦進入,至少要待上數月。”

“那怎麽行?”

眼看他就要轉身出去,塗蘿一下掀開被子,“洗罪巹裏都是妖魔鬼怪,水玉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!”

她是真的急了。

原以為只要將事情說清楚,水玉就能出來,卻沒想到得來的是這樣的回應。

祁渡回身,看著她的眼神溫淡,語氣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:“他們聚眾鬧事,並不無辜。”

“塗蘿,你如今不是妖,不必再處處為妖說話。”

離火屋常年溫熱,即便有玉榻驅逐熱毒,也需要時常開窗透氣。

此時此刻,塗蘿卻覺得胸口發悶,難以呼吸。

“我墮妖……只為了與你在一處,並不是我恥於妖族的身份。”

“祁渡,難道沒做錯事的妖,也要被懲罰嗎?”

祁渡沒有說話。

在這片刻的寂靜中,塗蘿原本明艷的臉色,摻入了一寸的灰。

她心中,其實也藏著心事。

信謙的話,並不是沒有在她心中掀起半點漣漪。

塗蘿覺得,自己執著於墮妖,只是為了與他沒有隔閡,可以長相廝守。

畢竟人妖殊途,她也知道不能勉強,總得要有個人做出讓步。

這一寸的灰,埋在她的心間。

讓她忍不住擔憂,祁渡是否瞧不起她曾經是妖、也瞧不起她的那些妖怪朋友呢?

她總覺得祁渡是喜歡自己的。

否則不會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幫她;也不會對她這般有耐心;不會如此關心她的身體。

可他若真的喜歡她,他會對妖怪有偏見嗎?

一個瞧不起你的人……會真心喜歡你嗎?

塗蘿這時便惱了自己的閱歷不夠,想不通這些徒然惹人煩憂的問題。

微風輕輕吹拂。

懸掛在窗前的白馬蘭微微搖曳,白色花骨朵有些懨懨,被這離火屋的熱氣炙烤得十分萎靡。

祁渡摘下腰間的葫蘆,放置在矮凳上,“洗罪巹是靈器,上附有靈,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放妖出來,你若是擔心,便用萬浮針與她聯系,可護她在巹中周全。”

一番不算爭執的爭執,終是他退步。

塗蘿落了地,走到祁渡面前。

隨即伸出手,不期然地抱住了他,“我不是要與你吵架,只是我們就快要成親了,難免會有些磕碰,你不會與我生氣的,是麽?”

祁渡拉開她的手,掌心躺了一支通體剔透的長針。

“如何使用這萬浮針,西閣第二排的架子上有記載洗罪巹的古籍,裏面便有萬浮針的詳細用法,正好你也可以多看些書。”

南游前,祁渡教過她認字,每日都要驗收。

他走之後,塗蘿難免懈怠了一些。

聞言,她摸了摸鼻子,接過萬浮針,“那萬一我有看不懂的字呢?”

“記下來,我回來教你。”

“回來……”

塗蘿意識到什麽,攥緊了手裏的針,有些緊張,“你又要去哪裏?”

“雲鼎山。”

祁渡單手背在身後,淡淡道:“去見一見老祖。”

他見塗蘿似乎很舍不得自己走,突然勾了勾嘴角,“不若你與我一同前去?”

“不不、不了!”

塗蘿慌忙擺了擺手,將自己又縮回到了玉榻上。

似乎猶覺得不夠,還將一雙腳也縮進了衾被裏,“我還是待在離火屋裏看書吧。”

雲鼎山的老祖祁懷嶺,是祁渡的師父。

祁渡年少有為,成為了七宙之中最年輕的劍尊,他便早早隱退。

只是劍宗大小事雖由祁渡主持,但祁懷嶺依舊會偶爾插手。

塗蘿很畏懼那個一臉嚴肅的老頭。

祁懷嶺對妖物有很深的偏見,她能看得出,他是不樂意自己的大弟子與一個區區墮妖結為道侶的。

因此,她也不常上去雲鼎山,只在離火屋居住,離劍宗那些修士們都很遠。

祁渡也不勉強她,交代幾句,便要先行離開。

塗蘿卻又叫住他——

“祁渡。”

她方才親他的時候,還大著膽子,如今倒是忸忸怩怩,有些羞澀了。

“怎麽了?”祁渡停住腳步。

塗蘿示意他站過來點。

等他站到她跟前的時候,她突然揪著他的衣袖,半跪起身。

溫熱的呼吸擦過他的耳際,祁渡微微俯身配合她的高度,聽到塗蘿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:

“還沒來得及跟你說,你走這些日子……我很想你。”

……

雲鼎山。

不用載著塗蘿,祁渡獨自駕馭飛劍,速度便快了很多。

不消多時,他抵達雲鼎山主峰。

大堂宮殿,祁懷嶺已經在此等候。

“這次南游,讓你取的東西,可曾取到?”

祁渡從身後拿出一盞冰蓮,“師尊交代的,便是此物。”

冰蓮產自含冰海,與離火山脈遙遙相望,相克相性。

有傳聞稱,含冰、離火若能同時煉化,便能得到長生不老之效,更有甚者,可以起死回生。

祁懷嶺手中點著一盞靈燈,靈燈不滅,則靈魂不滅。

他嘆息一聲,“月兒已經等得太久了……”

祁渡微垂著眼眸,並不言語。

祁懷嶺打量著他的神情,將靈燈收好,問他道:“你跟那只小妖的婚事,是如何打算的?”

祁渡拱手行禮,淡聲道:“弟子前來,也是為了這件事,我既已允諾,南游後要與塗蘿結為道侶,便認為這件事可以今早辦好,恰逢離比劍大會還有些時日,不日便可廣發喜帖。”

見他神情認真,祁懷嶺微微蹙起眉,“……你真打算與她結為道侶?”

聽出他話中的猶疑,祁渡也直起身子,“師尊可有什麽顧慮?”

“雖說她墮了妖,頂多也只能算是一介凡人,配你,還是太委屈了你。”

祁懷嶺嘆了口氣,走到祁渡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為師的意思,不若事成之後,你為她尋一處好人家,給她一些錢財,安置穩妥便是了……”

聞言,祁渡臉色沈了一些,“既然已經答應,便沒有隨意毀約的道理。”

塗蘿墮了妖,那不是隨隨便便能做到的事情。

整個七宙,也只有這麽一具墮妖體。

只有極少人知曉,墮妖體是多麽適合還魂的好材料。

見他已下定決心,祁懷嶺搖了搖頭,“你什麽都好,就是太固執。”

祁渡是他座下首席大弟子,自小便跟在他身邊。

從譽滿師門的大師兄,到如今只手擎天的仙門劍尊,他也是他最驕傲的一個弟子。

“既然你要遵守承諾,為師便不多說,只是你要時刻謹記自己的使命,不可為旁的事情影響大業。”

“弟子遵命。”

……

離火屋,西閣。

塗蘿小心翼翼將那座洗罪巹端放在書案上,便去祁渡說的第二排書架去找關於洗罪巹的古籍。

她翻了半天,才找到一本疑似的。

“嘶……這些書籍都是古書,祁渡可沒教我認古字啊。”

她犯了難,隨意翻了幾頁,感覺一個字都不認識,全都怪模怪樣的。

塗蘿蹙著眉頭,剛要放回去,方才看過的那些字,恍然又重回腦海中。

奇怪。

她分明是不認識這些字的,怎地突然又明白了這些字的意思?

但她沒有時間卻想這些,現在的當務之急,是要聯系到水玉才是要緊。

她很快找到萬浮針的用法,將長針置於掌心,很快,那針便化成一束光,鉆進了洗罪巹中。

塗蘿再睜開眼,便感覺自己的手與萬浮針融為一體,能在洗罪巹中肆意橫行。

萬浮針上有眼、嘴、耳,能試、聽、言、觸。

她很快便在裏面找到了瑟瑟發抖的水玉。

可憐的白菜精正縮在角落裏一只死去的龜殼裏,躲著外面那些妖怪們的互相殘殺。

“水玉!”

塗蘿大聲喊她,“水玉,是我!你放心,我會保護你的!”

“塗蘿,是你嗎?”

水玉瑟瑟發抖的白菜葉停止了抖動,試探地問道:“你也被劍尊關進來了嗎?”

“沒有,但我用萬浮針可以跟你互動,我找了很多法寶,你別擔心,我不會讓裏面的小妖怪欺負你的。”

說著,塗蘿便找了一堆祁渡的法器來,將看上去就能保命的東西扔了進去,“水玉,你接住,我待會告訴你怎麽用!”

她的聲音驚動了洗罪巹裏其他的妖怪,紛紛都躁動起來。

但塗蘿有法寶護體,她跟水玉暫時很安全。

忽然,一陣劇烈的抖動傳來——

洗罪巹中,似乎有什麽巨大的力量在蘇醒、在掙紮:

“……龍蘿?”

一道低啞蒼勁的聲音灌入耳中:

“龍蘿,是你嗎?你終於要與我一決高下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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